阿娘使道传在线播放(阿娘使道传百科)
1
母亲将我藏进壁橱夹层,我原以为这是场寻常的躲猫猫游戏。她却用碎布条堵住我的嘴,郑重叮嘱我万不可发出声响。透过夹层木板上的小孔,我目睹晋氏全族一百三十余口尽数伏诛,血色浸透青砖石阶。
领头的是位身着素袍的中年男子,正是大夏王朝的中书令宋明。他执绢帕细细擦拭剑锋血渍,唇边扬起森寒笑意:蝼蚁般的贱民,竟也敢蚍蜉撼树,真是可笑至极。
那便让整个宋氏宗族,都为我晋氏冤魂陪葬罢。
七岁稚龄,我初次尝到蚀骨恨意。踩着至亲尸骸爬出狗洞时,长安城的暮色正染着血色残阳。父母曾教我诗书礼乐,却未教我识破人心鬼蜮。辗转沦为牙婆手中的货物,我偏不肯低头讨好,换来的总是毒打与镣铐。
直到某日,一颗裹着砒霜的饴糖,让我落入毒师彀中。
那老叟将我囚于山村地窖,日日以活人试毒。本该天真烂漫的年岁,我却对着毒虫蛇蝎长大。当第一缕毒烟从我指尖溢出时,方知杀人原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。
大旱三年,饿殍遍野。四皇子奉旨赈灾,百姓传颂他温润如玉的仁德。当我枯枝般的手指攥住他绯红官袍时,那抹嫌恶之色终究没能藏住。放肆!侍卫的鞭腿将我踹出三丈远,额角重重磕在石阶上。
温热血水模糊了视线,我摸向腰间毒囊。
她只是饿极了!清泉般的嗓音破开血腥。白衣少女执绢帕按住我伤口,腕间银铃叮咚作响。她是宋明嫡女宋紫鸢,我灭族仇人的掌珠。
若父母尚在,我本该如她这般养在深闺,十指不沾阳春水。
化名云锦成为宋紫鸢的贴身侍女后,我日日面对着那张与仇人相似的面容。宋明已晋位丞相,朝堂翻云覆雨,我却偏要他尝尽剜心之痛。
伤愈那日,我特意在廊下烹茶。袅袅茶烟中,宋明独子宋珏的目光如毒蛇缠上我腰肢。他趁宋紫鸢进宫时将我拖进假山,腥臭的涎水滴在我颈间:小美人,让本公子疼疼你。
我越是颤抖求饶,他越是亢奋。殊不知这三个月来,他每日饮下的参汤里,都混着蚀骨散。
三日后,宋珏暴毙于秦楼楚馆,太医诊断是花柳恶疾。宋府素缟如雪,宋明攥着染血的拳头,指甲深陷掌心。我执青玉瓶拭过瓶口,唇角扬起与他当年如出一辙的冷笑。
丧子之痛不过开端。当年晋府灭门时,可是连收尸的人都没有。母亲腹中还怀着未足月的胎儿
2
半年光景转瞬即逝,宋明将旁系血脉的孩童记于名下承欢膝下。
宋氏一族乃累世公卿,枝叶繁茂如参天巨树,折损一位公子于家族而言不过如秋叶飘零。更遑论其妹贵为大夏国母,她膝下养着的四皇子血脉里淌着宋家骨血。待来日辅佐这位龙子登临九五,再迎娶宋氏嫡女为后,这天家血脉便又成了宋家掌中玩物。这盘棋局布置得何其精妙!
我岂能任其摆布?
那老匹夫尚不知晓,他寄予厚望的掌上明珠宋紫鸢,实则对四皇子毫无半分情意!而这位表面温润如玉的皇子殿下,经我暗中观察,城府深得堪比九幽黄泉。
四皇子每逢初十便带着近卫造访宋府。那位江家独子江彦,身为四皇子贴身卫戍的左卫上将军,总以阴鸷目光将我上下打量。此君出身簪缨世族,家中既有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,又纳了五房如花似玉的妾室。怕是早忘却三年前灾荒年间,那个被他踹得奄奄一息的乞儿模样。
我素来睚眦必报。
猎场围猎之日,我如往常般随侍宋紫鸢身侧。忽觉腰间一紧,竟是江彦单手将我掳上马背,转头朝宋紫鸢扬声道:借姑娘的侍女一用,定当完璧归赵!
朗朗乾坤之下,众目睽睽之中,我与他共骑没入密林深处。这等行径与毁人清白何异?他敢如此放肆,正是吃准了宋家不会因个卑贱丫鬟与四皇子心腹交恶。非但不会追究,若他开口讨要,宋明怕是要亲自将我捆了送去。
可这世间公道何在?
就因我生来卑贱,便活该任人践踏?
这猎场博弈方才开场,究竟谁是猎物尚未可知呢!我垂眸掩住眼底寒光,这局棋,我早已布下三年。
江彦引弓搭箭,箭矢破空之势直指一人咽喉。那抹青衫并非寻常猎户,乃是寒门新贵、铁骨铮铮的谏议大夫,更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重臣。
二皇子设此猎宴本就是四皇子党羽的算计。如今朝堂之上,四皇子背靠百年世家,太子殿下却只剩寒门子弟支撑。奈何圣上沉湎丹道,竟被宋明这般权臣蒙蔽圣听。今日这场猎宴,分明是借刀杀人之局。
看见了么?这便是忤逆的下场。江彦附耳轻语,声线阴冷似毒蛇吐信。
我浑身战栗不止,却引得他放声狂笑。而那位素有仁德美名的四皇子,眼见此景竟未发一语。正如三年前江彦当街行凶时,他不过轻飘飘斥了句不得伤人,温润眉眼间尽是漠然。
那双含情目看似盛满春风,实则结着万年寒冰。他只精于权衡利弊,而我这样无用的婢子,自是连片衣角都不配沾染。
变故陡生!
本该被猎杀的谏官竟率死士反扑,密林间顿时杀声震天。江彦忙将我推下马背,那些黑衣人却似对我这蝼蚁毫无兴趣,刀光尽数朝着四皇子党羽而去。
我趁机滚进灌木丛中,待厮杀声渐远,才爬向那中箭的青衫官员。指尖触到微弱脉搏,当机立断拔下箭矢,将随身金疮药狠狠按在他汩汩流血的伤口。
多……多谢姑娘……那人疼得面目狰狞,仍强撑着道谢。
大人糊涂!我压低声音厉喝,刺杀皇子能成什么事?世家大族最擅弃车保帅,届时随便推个替死鬼,寒门子弟便要遭灭顶之灾!十年前晋氏满门抄斩的教训,大人竟忘得一干二净?
他瞳孔骤缩,伤口因激动迸裂出更多鲜血。我迅速撕下裙摆为他包扎:大人听好,今日行刺的乃是前朝余孽,这支箭便是铁证……言罢将染血的箭矢塞入他手中,剩下的事,便交由大人周旋。
褪去沾血的外衫,我又扒下具刺客尸身的玄色劲装换上。临行前,那青衫官员突然拽住我衣角:姑娘……是哪家千金?
我甩开他的手,将面巾系紧:无名无姓的孤女罢了,记着,是宋家大姑娘救了你。
阿爹,您看到了么?您未竟的谏官风骨,由女儿来续!
追至断魂崖时,正见四皇子命悬一线。江彦自顾不暇,哪还顾得上护主?我飞身扑上前,以血肉之躯挡住那致命一剑。
早料到会有此劫,我贴身穿着金丝软甲。奈何坠崖之势太过迅猛,下意识调转方向,以身为垫护住四皇子。崖风呼啸间,面巾飘然坠落,我迎上那双骤然惊愕的桃花眼。
殿下,以贱婢之躯换您生路,只求来日善待我家姑娘。
3
四殿下可以陨落。
却不该这般无声无息地消逝。
这样的牺牲既无法扭转寒门子弟的宿命,亦不能改变我们这些蝼蚁般庶民的轨迹。
既然这潭深水已然浑浊不堪,便容我再添几分波澜罢!
崖底是茫茫沧海,又有贴身软甲护体,我存活的把握本有九成。
的确未曾葬身鱼腹。
可狂暴的浪涛却将我与四皇子生生冲散。
令我始料未及的是,这位天潢贵胄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,扑腾数下便如秤砣般直坠海底。
真真是金玉其外。
我唯有深吸口气,翻身潜入幽蓝深海。
单臂环过他挺拔的脊背,另一手托住他后脑,以唇渡气破开汹涌波涛。
而后揽着这具逐渐瘫软的身躯奋力上浮。
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箍住我,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。
我们抱着半截朽木漂到无名荒岛时,已是月上中天。
那夜锦衣玉食的四殿下不出所料发起高热,浑身抖如筛糠。
当真是个绣花枕头。
我无奈展开双臂,将这具滚烫的身躯拢进怀中。
他畏寒似猫儿般往暖源处钻,修长四肢缠得愈发紧实。
连日奔波的疲惫如潮水漫卷,我竟就这样合眼睡去。
再睁眼时,正对上那双潋滟桃花眸。
晨光里他凝视我良久,直到四目相接才仓皇移开视线,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。
我伸手探他额间温度:烧退了。
边说边要起身:殿下昨夜染了风寒,此举不过是权宜之策,不必介怀。
……他忽然攥住我腕间,你要去何处?
寻些野果充饥,殿下可要同往?
自然。
往日工于心计的四皇子,此刻褪去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,倒显出几分真实模样。
偏生还有洁癖,总要将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,衣角褶皱都要抚平三遍。
倒叫我想起当年脏手拽他衣摆时,他眉心那抹转瞬即逝的嫌恶。
日升月落,始终未见搜救船影。
我们并肩坐在礁石上望着潮汐起落:
殿下可有牵挂之人?
不曾。
我却有,姑娘此刻定在四处寻我。而殿下的家人……
他忽然嗤笑出声,垂眸盯着沙滩上爬行的寄居蟹。
半晌才哑声开口:你为何要救我?
大约因你是姑娘的未婚夫婿,又或许因当年那场救命之恩。
他目光灼灼,显然不信这般说辞。
凉薄之人最是难信世间有真心。
何况他的直觉向来精准。
他曾如何漠视于我,此刻便如何质疑我的动机。
我懊恼地抓乱发丝:情急之举,哪容得细想?许是骨子里的良善作祟?又或是殿下本性不坏,值得相救?
他忽然逼近:若我只是裴昭,你还会救吗?
原来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恭维背后的虚情假意。
我迎着他目光轻笑:我救人从不看出身。
他也笑了,眉眼舒展时竟似冰雪消融,连唇角弧度都带着几分真心。
那日他同我讲起深宫秘事。
说曾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弟,聪慧伶俐远胜于他。
母后与国舅宋明将全部宠爱倾注于幼弟,对他却日渐冷淡。
他熬夜写就的思母诗文,被斥为不务正业的酸腐之作。
直到某日幼弟意外溺水,虽救回性命却神智尽失。
阖宫上下突然对他关怀备至,仿佛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。
而曾经的掌中宝,成了无人问津的透明人。
后来呢?你弟弟……
死了。他声音喑哑,再次溺毙于荷花池,被发现时躯体肿胀如猪,再无人能认出那是金枝玉叶。
海风送来咸涩气息,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:没有人为他落泪。
难怪他畏水如虎。
怕痴傻,怕孤寂,更怕死后连祭奠的人都没有。
他们找不到我,自会另立新君,正如当年弃我如敝屣。
殿下想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吗?我侧首轻笑,我愿执剑相随。
4
我每日都要潜入水中探查路径。
每当从碧波间折返时,老远就能望见裴昭矗立岸边的身影,那道颀长身影如同礁石般固执地守望着我归来的方向。待我破水而出,他黯淡的眼眸便似星火重燃般亮起微光。
直到那次,我在汪洋中漂泊了整整两日两夜。
当晨曦初现天际时,我终于拖着疲惫身躯游回岸边,却见那抹玄色身影仍执拗地伫立在原地。尚未触及滩涂,他已踩着凌乱步伐冲进浅水区,绣着暗纹的云锦袍角浸在浪花里也浑然不觉。这位素来端方自持的皇子,此刻竟全然忘却了洁癖,将浑身湿透的我紧紧箍在怀中。
莫要再去了,我们不回去了。
不归去……意味着他要舍弃天潢贵胄的身份,抛却锦绣前程,心甘情愿随我困守孤岛。这四十八个时辰里,他独自面对着苍茫大海,守候着不知能否归来的身影。在某个孤注一掷的刹那,他暗自许下诺言——若那抹身影始终如约归来,他便甘愿倾尽所有相随。
我望着他发颤的睫毛,忽然明了:这个看似疏离的少年,实则如同沙漠旅人般渴望着甘霖。当利刃加身时、当溺水挣扎时、当病热缠身时、当孤身守望时……我从未舍他而去,终成了他心尖唯一的光。
未曾被爱滋养过的灵魂,怎会不贪婪地追逐光明?
可我只是轻轻推开他浸透海水的衣襟,柔声道:殿下,臣已探明归途,该启程了。
宋明尚不知晓,他苦心栽培的皇子正悄然挣脱棋子的宿命。
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,我总看见母亲临终前的画面——她拖着临盆的身躯匍匐在青砖地上,而那人却将三尺青锋狠狠刺入她高耸的腹部,剑锋在血肉中残忍搅动。他唇角含笑,仿若碾死蝼蚁般轻慢:贱民血脉,本就该随尘土湮灭。
那么今日,便让我这蝼蚁之辈,亲手碾碎他引以为傲的世家王朝。
我们扎起木筏,载着仅存的干粮,在星月指引下漂泊五昼夜,终于重返皇城。
如我所料,世家已另立新主,八皇子被记入皇后名下抚育。裴昭归来那日,未央宫中传出瓷器碎裂之声——当皇后看见他眉眼间与宋家相似的轮廓,当宋明触及他掌心因执笔磨出的薄茧,那些老谋深算的政客终于露出破绽。
血脉,终究是世家最致命的软肋。
至于那场刺杀——
谏官遗骸上的皇家密纹,早已将嫌疑引向诸位皇子。二皇子作为秋狝主事者,自然成了众矢之的。偏他这些年仗着宋明撑腰,确做过些构陷忠良的腌臜事,那日死在箭雨下的岂止那位谏官?
江彦分明洞悉真相,却绝不会吐露半句。至于被革职查办的四皇子,这位曾经的左右卫上将军,若再背上谋害朝臣的罪名,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。他怎会蠢到自曝其短?自然要将污水尽数泼向二皇子。
最终,草包二皇子成了完美的替罪羊。
宋明苦心经营的棋局又失一子,而我正以蝼蚁之躯,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他盘根错节的势力。这场以命相搏的棋局,方才刚刚开始。
5
裴昭邀我随他返回王府,我却断然回绝。
返回相府后,我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宋紫鸢,唯独隐去了谏官遇刺那段秘辛。
「你心仪四殿下吗?」她执起团扇半掩芙蓉面,眸光却定在我身上。
我默默摇头。
「既无倾慕之情,为何要拼死相护?」
「他是您未来的夫君。」
她柳眉微蹙,金镶玉步摇随之轻晃:「若他此番未能归来,我的婚约便要转嫁八皇子。难道届时,你也要为那位殿下以命相搏?你当自己有九条性命的猫妖不成?」
「小锦,你且记着。」她忽然执起我的手,掌心温热穿透薄绢,「你的性命不比任何金枝玉叶低贱。若那人当真是与你两心相许的良人,我自会为你备下嫁妆。可四殿下并非良配,日后再莫要行这等蠢事了。」
她竟言道,我这婢女的性命,竟不比任何金枝玉叶低贱。这偌大长安城里,连天子脚下的砖石都浸着贵贱之分,偏她敢说出这等惊世之言。
自我失踪这数月,唯有她对着满室烛火彻夜难眠。喉间忽地泛起酸涩,我垂首轻应:「奴婢记下了。」
常思量相爷那般工于心计的人物,怎会养出紫鸢姑娘这般通透的女儿?她自幼被当作未来国母教养,琴棋书画样样要精,诗词女红桩桩皆通,稍有行差踏错便要受家法惩戒。
幸而她嗜书如命,想来是圣贤典籍浸润出这副玲珑心肠。
更难得她琴艺超绝,连宫中乐师都自愧弗如。可那缠绵悱恻的琴音里藏着的愁绪,又有谁能解其中味?
直到两年前竹林深处,她抚琴时偶遇白衣少年。但见那人挥毫泼墨,竟将无形琴音化作笔底云烟。自此每月朔望,紫鸢必往竹林抚琴,少年亦必执卷相候。
他们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,却早已在琴声墨香间心意相通。
奈何天家婚约如枷锁,终是我要替她传那断情之语:「姑娘说,日后不再去竹林了,她要备嫁了。」
嫁给世家推举的皇子,登上后位母仪天下,这是她逃不开的宿命。
瞧,四殿下前脚踏进长安城,相爷夫妇后脚便催着紫鸢往王府送参汤。
朱门内,裴昭与紫鸢并肩而行,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,可那相携的衣袖间,分明隔着半尺寒冰。
我与江彦垂首跟在后头。
这位四殿下惯会收买人心,前些日子刚将江彦从天牢捞出。他最擅施小恩小惠,换得江家满门感恩戴德,偏生又要纵容属下犯些无伤大雅的过错,好教人永世受他挟制。
更遑论换个近身侍卫,真能如我这般为他挡刀舍命?他从来不信这等愚忠。
「你竟还活着?」江彦乍见我时,眼底尽是错愕。
他尚不知那日舍命救主之人是我。
我垂眸不语,他却愈发来劲,灼热目光几乎要将我衣襟灼出个洞来。
今日我特意将领口放低半寸,露出雪色脖颈与精致锁骨。他果真如嗅到腥味的猫儿,突然伸手将我拽进假山阴影,粗粝掌心捂住我口鼻,带着酒气的唇竟印在我额间。
看,只因我是卑贱婢女,他便敢这般肆意欺凌。
那么他,该死。
电光火石间,砂锅大的拳头已砸在他面上。
「我的人你也敢动!」往日温润如玉的四殿下此刻犹如疯魔的困兽,双目赤红如染血,拳脚如雨点般落下。
眼见人要被打杀,我与紫鸢慌忙扑上去阻拦。
「殿下息怒!奴婢当真无恙!」我死死抱住他肌肉紧绷的手臂,隔着锦袍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战栗。
裴昭终于停手,胸膛剧烈起伏着,眼眶泛红似要滴血:「孤连碰都舍不得碰的人,他怎敢……」
「今日之事,谁敢泄露半句,诛九族!」他嘶吼着甩开侍卫递来的帕子,亲自执起铜盆蘸水,轻柔擦拭我被吻过的额头。
「殿下,再擦就要破皮了。」我擒住他仍在发颤的手腕,挖出药膏细细涂抹在他渗血的指节上。
「殿下今日实在莽撞。」
「他该死。」
「殿下怎的像孩童置气?」
「……」
「往日是我纵着这起子奴才,倒教他们忘了尊卑。」
我执起他红肿的手掌按在心口:「若今日受辱的是寻常丫鬟,或是尚未与您共历生死的云锦,殿下可还会如此震怒?」
「……」
「您不会的。」
「小锦……」
「殿下,您是龙子凤孙,来日或要执掌这万里江山。可这天下苍生,多的是如我这般蝼蚁之辈。若得上天垂怜,还望殿下能对卑贱之人多存三分慈悲。」
6
宋紫鸢在绣楼中焦灼地徘徊,玉容失色。
我从未见四殿下这般失态,他怕是真对你动了真情。
可皇族最是凉薄,若让姑母、父亲知晓,断然容不下你。你须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危局当前,她竟只惦念着我的安危。
我固执地摇头:我不走。
她终究小觑了宋家的手段。
门阀势力盘根错节,我能逃往何处?
况且我走的本就是条血路,不豁出性命,如何撼动这些百年世家?
纵使魂归黄泉,也要死得其所!
多活一日,便要为这世间减少些像我般的冤魂。
此事原不算棘手。
江彦先是护卫失职,后又德行败坏,更遑论他调戏的乃是四皇子的救命恩人,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。
略施惩戒本无不可。
我亦罪不至死。
可谁能料到,江彦竟毒发身亡。
那毒自他轻薄我的唇齿间渗入五脏,经年累月方显威能。
我下的本是慢性毒药,他本不该这般早夭。
是我错估了裴昭的雷霆手段,错算了毒发时辰。
他容颜先溃,继而四肢尽腐,五脏皆糜。
其痛苦程度,较之当年踹在我心口的那脚,何止千倍?
江家乃簪缨世族,唯一的嫡子竟因个婢女丧命,这便成了滔天大祸。
当宋明命人将我押解时,我便知大限将至。
奴婢的性命在权贵眼中不过蝼蚁,他们定会用最酷烈手段折磨我,方能消解丧子之痛。
可我心中畅快,裴昭打得好!江彦死得妙!
宋氏与门阀之间,门阀与四皇子之间,终于裂开血色缝隙。
这道裂痕终将撕裂整个腐朽的根系。
我被缚在江府地牢,刑具如潮水般袭来。
江父双目赤红,满腔丧子之痛化作癫狂。
他动不得四皇子,便将所有怨毒倾泻在我身上。
怎知我自幼浸淫毒术,周身血液皆含剧毒。
当他将我折磨得遍体鳞伤时,毒雾早已弥漫这密不透风的牢狱。
日日夜夜与毒血共处,他焉能独善其身?
他活不长了,必将死得比我凄惨百倍!
当年正是他为宋明奔走,屠尽我晋氏满门。
如今这对父子都要命丧黄泉,江家注定断子绝孙。
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!
可惜我人微言轻,如蚍蜉撼树。
能做到的,仅此而已。
但阿爹阿娘若在天有灵,该当欣慰女儿未负期望。
这地牢太过阴森,我素来畏黑。
此刻竟有些想念爹娘的怀抱。
暗室骤然被猛力推开,刺目阳光倾泻而入。
我本能地眯起双眸。
光影交错间,那个往日温润的少年满面惶恐。
裴昭抱着血迹斑斑的我冲出江府。
身后是抄家灭族的喧嚣。
你向御史台呈了江家罪证?我气息奄奄。
嗯。他喉头滚动。
四皇子从来不是庸碌之辈,表面与世家虚与委蛇。
暗中握有诸多秘辛本不足为奇。
可宋明怎会容他这般放肆?
他似看穿我心思,目光温柔如水:
江彦因我而死,江家又欲转投太子麾下,舅舅自然要斩草除根。
我眉心微蹙。
不错,是我伪造了江家与太子的密函。他坦然承认。
不枉我数次舍命相救。
胸腔涌起畅快之意,这局终究赌赢了。
当日在江府,裴昭为我失控暴怒时,我便在赌——若我遭江家毒手,他是否会为我与江家决裂,甚至不惜将其连根拔起。
我本不信这赌局。
更不信什么儿女情长。
可他终究来了!
原来绝境之中,有人为你赴汤蹈火,竟是这般滋味。
他眸中痛楚几乎溢出。
莫要忧心,我们回家。
家?
我何处还有家?
晋家本是寒门新贵,为陛下所倚重。
屠灭晋家,无异于斩断帝王臂膀。
而我借裴昭之手覆灭江家,亦如断宋明一臂,又一颗棋子被我废去,还是枚关键棋子!
接下来,便该轮到宋明了。
这只老狐狸未必未起疑心,可他生性多疑,宁可错杀三千,不肯放过一个。
他算无遗策,甚至在将我送入江府前便灌下毒酒,那毒悄然侵蚀肺腑,令我命不久矣。
即便我侥幸活过江父之手,也难逃夭折之命。
故而他并不惧怕裴昭救我。
更关键的是,他自始至终清高自持,双手不沾半点血腥。
我的死皆因江父暴行,与他毫无干系。
裴昭不会因个婢女与他生隙。
可他千算万算,漏算一事——
我自幼以身试毒,早已百毒不侵!
他视若草芥的蝼蚁,卑贱如泥的庶民,正在酝酿惊天逆转。
当年他如何以最残忍手段屠尽晋氏,来日我便要如何千百倍奉还!
我会将他捧上青云,待他最得意时,亲手推他入地狱。
他自以为扼杀的火种,即将燎原。
7
我如今是靖安王府的内务总管,掌管裴昭世子的饮食起居并统摄后宅诸事。
世子对我毫无戒备,我不仅能自由出入他的书房重地,更知晓诸多王府秘辛。那日大理寺少卿宋明踏月而来,二人密谋在太后千秋宴上构陷太子。
其计歹毒至极——竟要对东宫之主与礼部侍郎李宴的嫡妻向氏下合欢散,再设计将这对男女共处一室,届时领百官亲眼见证这桩丑事。李家虽为簪缨世族,然李宴之妻向氏出身寒门翘楚的镇北将军府,故而李氏在党争中始终保持中立。若太子玷污了李家主母,蒙此奇耻大辱的李氏必倒向四皇子阵营,而太子亦会因秽乱宫闱遭世家口诛笔伐,届时废黜东宫不过弹指之间。
此计诚然阴狠,却收一石二鸟之效。裴昭世子却面露踌躇,然宋明此番前来纯属告知,并非商榷。朝堂博弈何曾有过仁义可言?历朝帝王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登临九五?他执起青瓷盏轻啜,语调森寒如冰。
可那无辜的向氏何错之有?
十年前我被毒师掳至苗疆炼蛊,常被反锁在毒瘴弥漫的竹楼中。每逢饥肠辘辘之际,总有唤作招娣的女童隔着门缝递来粗粝饼食。后来我弑师叛逃,恰逢冀州大旱,招娣为李府主母向氏所救,而我则被宋紫鸢收为义女。去年上元灯会,我与已成为向氏心腹的招娣在朱雀街重逢,她言及主母赐名向葵,亲授诗书女红,言辞间满是孺慕。
这般皎若明月的女子,岂能沦为权力博弈的祭品?
宋明临行前深深瞥来一眼,眸中寒意宛如数年前屠戮我族人时的森冷。我适时以帕掩唇剧烈呛咳,瘦弱身躯在烛火下摇摇欲坠。他嗤笑着拂袖而去,我望着月洞门外渐远的玄色衣袂,唇角缓缓勾起弧度。
他当真以为寒门与东宫这般好算计?
千秋宴当夜,向氏以头晕为由被引入偏殿歇息。其贴身侍女向葵不知所踪,新来的二等丫鬟向秋被轻易支开。与此同时,李宴正被几位世家子缠在水榭斗酒,而太子亦被下了药的酒水激得面色酡红,被内侍搀扶着往偏殿方向去。
我踩着宫灯投下的斑驳光影翻窗而入,但见向氏已昏沉卧于湘妃榻上。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将寝殿隔成两重天地,太子正以手支额坐在黄花梨木桌旁,耳后泛起不自然的潮红,修长手指死死扣着青玉镇纸。
殿下。我轻声唤道。
他闻声抬头,墨色瞳孔骤然紧缩:小锦?
每月十五,我必会带着米面布帛前往城南破庙施粥。去年深秋,偶遇个青衫少年在残垣间设帐授徒,孩童们围着他星哥哥长星哥哥短地唤。我抱着木盆蹲在墙角浆洗衣物,听他温润嗓音讲解《千字文》,鬼使神差便凑了过去。
姑娘,握笔当如鹰捉兔……少年下意识执起我手腕调整笔势,触电般撤回手时,白玉似的耳尖已泛起薄红,是在下唐突了。
公子既不嫌顽童愚笨,怎的倒嫌弃我这大姑娘?我故意打趣,见他连脖颈都染上绯色,不由暗笑这世家子端得纯情。
此刻我拽住太子滚烫的掌心,将世家阴谋和盘托出。他任我牵着翻出后窗,情毒却如附骨之蛆般灼烧经脉。我引着他躲过三重巡防,最终闪进荒废多年的披香殿。
别过来!他踉跄着扑向庭院古井,冰凉的井水浇透锦袍,水珠顺着发梢滴落,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银花。
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臂:此药性烈,非交合不能解。
滚!他嘶吼着甩开我,水渍在月光下泛着凄冷银光。我望着他通红的眼尾,忽然忆起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——晋家三百口横尸庭院,母亲将我塞进佛龛暗格时,五岁的我透过雕花缝隙,看见举着火把的禁军统领耳后,有块与宋明一模一样的朱砂痣。
殿下可还记得晋家嫡女晋云?我抚上他因情毒泛起潮红的脸颊,你背上的疤,还是我亲手上的药。
少年瞳孔骤然紧缩,井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,在锁骨处汇成晶莹水痕。我踮起脚尖,冰凉指尖划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:星哥哥,我要你活着见证寒门崛起,活着为晋家翻案。
他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呜咽,猛地将我拽进怀中。龙涎香混着情欲的气息扑面而来,我阖目承受这个裹挟着痛苦与执念的吻。
8
太子将一只玉镯轻轻套在我的腕间,碧色镯身贴着肌肤泛起微凉。
「这是母后为未来儿媳备下的信物。」他摩挲着镯沿浮雕的并蒂莲纹路,嗓音低沉如琴弦震颤。
「殿下厚爱,臣女万不敢受。」我试图褪下这烫手山芋,指尖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,任凭如何用力,那玉镯始终纹丝不动。
他忽然攥住我慌乱的手腕,温热的唇瓣落在我手背青筋处,激起细密战栗:「这原就是你的物件,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。」
那双琥珀色瞳仁燃着两簇火苗,灼得我下意识偏过头。我们之间早已横亘着血海深仇,何谈姻缘?
「三日后,城南破庙见。」我抽回手,用广袖遮住腕间罪证,转身融入寿宴喧嚣。
廊下撞见四皇子裴昭时,我正佯装整理鬓边珠花。他玄色蟒袍沾着夜露,显然寻了我许久。
「怎的去了这般久?」他皱眉端详我略显凌乱的衣襟,我谎称迷途御花园,他竟未起疑心。
暗处传来世家派去捉奸的仆从谩骂,原是扑了个空。更荒唐的是,宋明那豢养的义子竟在隔壁厢房与圣上宠妃滚作一团。听说那女子还是宋明亲手安插在御前的眼线。
我望着宋明青白交加的面色,几乎要笑出声来。这位素日端着清贵架子的丞相,此刻正哆嗦着嘴唇,眼睁睁看自己苦心经营的棋局崩塌。秽乱宫闱的罪名压下来,他倒是果断,当即割席断义,不仅舍弃了义子,连带着那支旁系血脉都请求圣上严惩。
「世家这出窝里斗的戏码,可真精彩啊。」我朝寒门新贵周谏官投去赞许目光,不枉我冒险递出密报。那对野鸳鸯的苟且之事,可都是我借着宋府洒扫丫鬟之口传出去的。
长安城看似金碧辉煌,可贵人们永远不懂,真正撑起这座皇城的,是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小人物。我在宋府蛰伏五年,在四皇子府装聋作哑三载,早将人脉织成天罗地网。
太子裴煜也闹了桩丑闻——醉后玷污宫女。可这点风浪在宋家丑事面前,简直不值一提。圣上不过罚他闭门思过,我瞬间参透其中关节:寒门势力尚且孱弱,太子这是故意示弱,好让世家放松警惕。
三日后破庙相见,我望着裴煜眼底探究的暗芒,坦然任他打量。他果然已将我底细查得清楚,开口便是要我离开四皇子府。
「殿下容禀,云氏全族三百口亡魂未安,我早已是棋盘上的卒子,过河便无回头路。」我解下腰间玉佩掷在案几上,「待您大业得成那日,我自会消失得干干净净。」
回府时裴昭正在书房作画,见我归来,狼毫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。
「冬月初五,我要迎娶宋家嫡女。」他攥着袖口的手背青筋凸起,却偏要装作云淡风轻。
我研墨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滞,砚台里朱砂泛起涟漪:「恭喜殿下得觅良缘。」
「你……不恼?」他忽然打翻墨盒,猩红液体顺着案几蜿蜒而下。
我取出帕子擦拭他袍角污渍:「殿下若为我拒婚,宋相与皇后岂会容我?臣女都明白的。」
他喉结滚动,眼底浮起痛色。我何尝不知这联姻背后的算计?可他是天潢贵胄,注定要与世家捆绑。而我与宋紫鸢,不过是这盘棋局里微不足道的棋子。
大婚那日,我亲自盯着喜轿抬进府门。红烛高烧的洞房夜,窗棂忽被人推开,裴昭带着酒气翻窗而入,指腹划过我眉梢。
「你倒睡得安稳。」他咬牙切齿的模样,倒像是个赌气的孩童。
我支起身子,青丝如瀑垂落枕畔:「殿下希望臣女如何?效仿市井妇人撒泼打滚?」
他忽然掐住我腰肢,酒气喷洒在耳际:「你可知今夜本该是……」话未说完,耳尖已红得滴血。
我轻笑出声:「宋姑娘温婉贤淑,定能成为殿下贤内助。」
「她怕我。」裴昭突然泄了气力,将额头抵在我肩窝,「小锦,你救过她的命,可她眼里从无半分情意。」
我指尖微颤,他果然察觉了竹林那夜的端倪。若他日大业得成,我定要用太子欠我的恩情,换宋紫鸢与那少年郎君一世平安。
「殿下,」我捧起他泛红的脸,「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,你须得敬她爱她。」
「云锦!」他忽然将我箍进怀里,「你非要将我推给别人?」
我踮脚吻去他眉间褶皱,这是头回将心意宣之于口:「殿下与她,是责任;与我,是私心。」
他呼吸骤乱,却强忍着没有越雷池半步。这个永远恪守礼法的皇子,连情动都这般克制。我故意往床榻内侧挪了挪,他果然僵着身子躺下,却始终与我隔着半臂距离。
「睡吧。」我钻进他带着龙涎香的怀抱,听着他如擂鼓的心跳,忽然想起幼时阿娘哼唱的童谣。
子夜时分,额间落下温热触感,他哑着嗓子呢喃:「我心悦你。」
望着他翻窗离去的背影,我阖眼轻笑。既他要仪式,我便给他最郑重的承诺——待来日黄袍加身,我定以凤冠霞帔相迎。
9
裴昭竟然请了竹林少年苏瑾年担任府里的文学一职。
我有被吓到,不知他意欲何为?
他莫非想对宋紫鸢下手?
贺冬之夜,宋紫鸢弹琴,苏瑾年作画,我在一旁包饺子,裴昭跟着我学包饺子。
然后我们四人一起围在火炉旁吃饺子。
我看见宋紫鸢的眼里是有笑意的,那样的笑意已经很久没出现过。
她是王府里的女主人,比在丞相府还自在,裴昭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和自由,他甚至会适当地在下人或外人面前扮演好护妻的角色。
宋紫鸢是感激的,可她不开心,她拉着我的手说:「小锦,你可知道茫茫人海中要遇到一个知心人有多难,同那个知心人相守又有多难。我已经没机会了,可你们还有希望。你莫要因为我,错过一段缘。」
那时,我在心里庆幸,庆幸宋紫鸢将爱情看得如此重。
来日若宋家覆灭,至少那个苏瑾年能成为她心里的支撑。
某种程度上来说,宋紫鸢同裴昭一样。
他们作为筹码出生,他们的父母爱权利胜过于爱他们,这也许便是他们更执着于追求爱情的原因吧!
这一刻,她看苏瑾年的眼里流光溢彩。
她才十六岁,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啊!
苏瑾年走到我身旁,低声同我说了句话:「有人让我同你说,星云永相伴。」
我心头一跳,他竟是太子的人!
吃完了饺子,裴昭留下他们二人,拉着我离开,到高楼看星星。
我心不在焉,这未免过于刻意。
他不会是刻意纵容,再来个捉奸在床?
不行。
我问他,「殿下,为何让苏瑾年同我们一起过冬至?」
他说:「有几回,我看着你,你看着宋紫鸢,你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愧色和怜悯。
「很久以前我便知道宋紫鸢喜欢他,以前我并不在乎那些,我与她本就是利益联姻,我只在乎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。可是有了你之后,我才知道一个人若是遇不上一个知心人,或是遇上了却不能同知心人在一起,是一件多么孤独且黑暗之事。
「既然你如此在乎她,还特意交代不能薄待她,那么让她开心一点又何妨?如此,你同我一起时是不是便不会那么愧疚了?」
竟是因为我。
原是我将他想坏了。
「嘭!」
忽然有烟炮声传来,高处烟花绽放,无比绚烂,裴昭转头望了过去,光影明灭,少年的眼眸星光点点。
「哪来的烟花?」
「我特意为殿下安排的,好看吗?」我问。
「嗯。」他点头,「怎么忽然想看烟花了?」
我听到自己说:「殿下,成亲吧!」
裴昭怔愣在原地。
我目光灼灼:「不要那些繁文缛节,不要那些不相干之人,我们便在这里,烟花为证,月亮为证,成亲好不好?」
他的眸光动容,恍惚了好一会儿,拉起我的手:「跟我来。」
他带我来到一间库房,我看见一套极精致的嫁衣。
我才知道,原来从岛上回来后,裴昭便着手为我准备嫁衣,近日才完工。
我摸了摸盖头上的绣鸳鸯:「这做工……好像同其他的不一样。」
绣工不算差,可若是跟嫁衣上的巧夺天工相比,便相形见绌了。
裴昭咳嗽了一声,有些难为情地说:「我绣的。」
「你绣的?」我着实惊讶了。
「我听过一个传说,若新娘子的盖头是新人满心诚意绣出来的,便能得到月老的祝福,心越诚,他们便越美满。」
「你信这些啊?为何不喊我绣?」
「你的心哪有我诚?」
「……」
「你手里拿着什么?」他忽然问我。
「没有。」我把手藏到了身后。
我越如此,他便越好奇,双手将我环抱住,去掏我的手心,掏出来一个香囊。
做工还不如那个盖头。
他惊喜:「你绣的?为我绣的?」
换我难为情了:「你要是觉得丑,便不要了。」
他却很高兴:「不丑,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香囊。」
我:「……」
我们换了婚服,对月下跪。
「月亮为证,我云锦愿嫁裴昭为妻,共度此生,永结同心。」
「月亮为证,我裴昭愿娶云锦为妻,无论风雨,无论坎坷,无论生死,皆将携手前行,不离不弃,生生世世,永结同心。」
他还自己加词?
一拜天地!
夫妻对拜!
月色如水,洒落在榻上,眼前的盖头被轻轻掀起,对上一双柔和的眼眸。
我眼波流转,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:「殿下,春宵一刻值千金。」
我缓缓倾身过去,他面色已经红透了,却伸手捂住了我的嘴。
「稍等,我们还没有点红烛。」
「……」
我在心里哀叹,这该死的仪式感。